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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小学和老师(李金平)

好几次回乡,路过已成残垣断壁的上庵庙小学旧址,心里总不免泛起几分悲凉。伤感之余,又想到如今乡村学校虽渐被废弃,城里孩子们却能在宽敞明亮的教室学习,在现代化的操场上奔跑玩耍,一股暖流便悄然涌上心头。既为这一代孩子们拥有如此优越的条件而欣慰,也为自己曾经拥有的、那段不可复制的童年时光而心怀感恩。

岁月悠悠,五十五年弹指而过。可小时候在老家上庵庙读书的日子,却如刀刻斧凿,非但没有褪色,反而在记忆里愈发清晰。

我的小学,是在白龙塘的上庵庙里度过的。上庵庙坐落在人义寨脚下,何家山村出沟口的一片田塝上。它被层层叠叠的梯田托举在田野顶端,占地不足一亩的古庙与百亩梯田相融,构成一幅壮美而秀丽的画卷。站在庙台远眺,视野开阔,无一遮拦。远处是奔流不息的牧马河,河边的西碾公路贯穿东西;梯田与庙宇的东侧,一条自何家山流下的涓涓小河轻声作伴;西边望去,大路尽头的乔山村山梁也清晰可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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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放前,这里是乡民求神拜佛、问卦祈福之地。解放后,破四旧,佛像被拆,神塑搬走,庙宇便改成了村里的民办小学。

1970年,我在这个村办小学启蒙读书。记得刚上学时,我从新庄的村子东头家出发,走到村西头,踩踏着趔石跨过小河,再顺着田埂路七拐八绕,上行经过五六块泡水梯田,才到学校。一年级教室就设在庙宇的下殿大厅里,厅内四根粗壮的木柱支撑着雕梁画栋,古韵犹存。大青砖砌成的墙厚实牢固,地面也是青砖铺就,讲台后的泥巴墙上,还留着白灰底子的彩色佛像残迹。虽年久班驳,图案不全,却能从残缺中感受一丝若有若无的威严。那种说不清的视觉阴影,就这样伴我读完了整个一年级。

教我们一年级的,是王秀清老师。她是上庵庙小学的女校长,也是全校唯一的公办教师。她皮肤白晳、体态丰腴、中等身材,留一头短发,和蔼可亲,就像我们所有人的妈妈。王老师的大儿子高我一级,小儿子低我一级,都在这个小学读书。那时,她和两个孩子常年吃住在学校,她姓卢的丈夫也经常在节假日前来团聚。庙背后有一块小菜园,被王老师打理得绿意盎然,生机勃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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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礼拜天,王老师还会到村里学生家走访,和乡亲们打成一片。在我幼小的心里,看他们一家常住庙中,仿佛是村里落户的“下乡居民”。

记忆中,王老师堪称“拼音专家”。她的拼音教得格外认真、响亮,且标准,全校没有哪个老师能比的上她“阿、我,鹅,衣、乌、鱼……”她那洪亮的领读声,回荡在教室里,也一直回响在我耳边,直到我五年级毕业。

王老师既教我们课,也掌管着全校的作息时间。上课时,她将闹钟放在讲台上,四十五分钟一到,铃声响起,她便拿起手摇铜铃,踏过通往上殿的石阶,站在庙中央的平台上摇铃下课。上课时,她从庙外院坝一路摇到各班门口。她就像整个学校的总指挥,用铃声调度着我们的童年。

后来我去白龙塘读初中、高中,王老师仍在上庵庙小学教一年级,再后来,听说她调去白家坝小学任教数年,之后便退休了。如今,王老师己离世有多年,可她那读拼音的响亮嗓音,上下课摇响的铜铃声,依然清晰地回荡在我耳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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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上二年级时,教室搬到了下殿大厅对面右手边的屋子。从下殿往上走十几步石阶,就是一个一人高的长方形平台,窄窄的,中间摆着两块水泥板拼成的乒乓球案,这是全校唯一的体育器材与活动场所。平台左侧上三级石阶,是西侧偏房的中殿,用作三年级教室和教师办公室;右侧上三级石阶,是东侧偏房的中殿,就是我所在的二年级教室和老师办公室;正中间再上三级石阶,便是上殿一一五年级教室和老师办公室。那十几步石阶两旁,各伫立着一棵数百年树龄的古柏,虬枝苍劲,直指苍穹,像两位沉默而坚守的智者,静静凝视着岁月的变迁。

那时全校有一百二、三十名学生,五个班级全都挤在这座四合院式的庙宇里。我读二年级时,就和四年级合用一个教室,那时这叫“复式班”。教我们的是张贵银老师。他把一个教室分成两半,给四年级讲课时,让我们二年级写作业或背书;转过脸教我们时,四年级又进入自习状态。张老师对我们极为爱护,也管得十分严。记得他亲弟弟张贵全也在我们班里,可他从不偏袒,反而对他要求更严,几乎每堂课堂都要点他回答问题。

为了督促我们学习,张老师还从学校厕所边的皂角树上砍下几根刺条,放在教室里课桌上,吓唬我们说 :“谁调皮掏蛋,不写作业、背不出课文,就用这个扎手锥屁股!”我们当时都怕极了,生怕被刺扎。其实他从没真扎过谁,不过挨他教棍打手心,倒是常有的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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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年级那年冬天,张老师规定每天早上放学之前,必须背诵一篇课文或背诵一条算术公式才能回家吃饭。我平时都能顺利过关,可有一天,乘法九九表怎么就背不熟,结果被留校挨饿,手心还结结实实挨了一教棍。直到早饭时间过了,母亲才给我送来一洋瓷缸饭菜。那天晚上,父亲听母亲说起这事,严肃地说:“打得好!打得对。老师打是爱,惯是害,不给点怕惧,难成材!”

严师出高徒。我们班里年纪稍大点的几个优秀生一一张贵全、李燕、李翠琴,因为成绩突出,第二年被跳级升入四年级。我在张老师的严厉教导下,也打下了扎实的基础。可惜张贵银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,我升三年级时,他就参军去了。后来他转业回城,在县工商银行工作直到退休。如今,张老师也已离世,可他严厉的模样,拿起教棍打手心的教学方法,却让我始终念着他的好。

升入三年级的第一学期,学校新来了一位总握着汉烟袋的何存贵老师。他个子不高,年纪也不算太大,人称“半截子老汉”。他给我们教语文和珠算。课一歇,他就掏出那一拃长的烟锅,吞云吐雾,俨然一副老神仙的模样。听说他不仅能双手打算盘,还能说书讲故事,曾是修铁路时的后勤管事,铁路工程结束后才调来给我们教书。他虽然只教了我们一个学期,却在我记忆里烙下了极深的印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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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珠算课。他耐心地教我们辨认算盘珠代表的数字,又带我们一遍遍背诵珠算口诀:  “一上一,二上二,三下五除二,四下五除一,五去五进一,六上一去五进一……”何老师手把手教我们拨珠运算的情景,至今历历在目。尽管日后生活中很少用到算盘,但他教学时那份专注与细致,却让我终身难忘。

我最喜欢的还是何老师的语文课,几乎到了如迷的程度。他讲课用的全是地道方言,声音洪亮、绘声绘色,有时讲到课文中情节,还会配上生动的肢体动作。有一篇描写工人师傅推车的课文,题目已记不清了,但何老师当时在讲台上躬身推车的模样,至今记忆犹新一一他一边模仿推车的姿势,一边嘴里发出“咯纽,咯纽”的车轮声,形象逼真,一下子,就把我们带进了课文里。等我们听得入了神,他才让我们翻开课本找出课文中的生字生词,朗读、背诵。

何老师读过不少名著,尤其对《水浒传》熟稔于心,几乎能倒背如流。那时五年级语文课本里有一篇《武松打虎》,班主任特地请他去讲。他那说书式的讲课方式,让所有学生听得如痴如醉。后来,全校师生聚集在院坝里,又请他讲了一遍。“武松见那大虫复翻身回来,双手轮起梢棒,尽平生力气,只一棒,从半空中劈将下来。只听得一声响,簌簌地将那树枝带叶劈脸打将下来。……”何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述,配合生动的表情手势,把所有人都带进了景阳冈的松林深处。那堂课,成了我童年记忆中最精彩的片段之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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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学期,何存贵老师被调往史家沟教初小,改由何存兴老师接任我们班。前两年,听说两位老师都已离世,可他们站在讲台上的身影,却依然清晰如昨。

儿时的记忆,像一条永不干涸的河,总在心底静静流淌;又如一首遥远的歌,不时在耳边轻轻回响;更像一杯醇厚的苦咖啡,初尝是涩,细品方觉甘甜绵长。

从一年级到五年级,我的求学路远没有如今孩子这般优越。清晨,只要家里的广播喇叭一响,我和伙伴们就自己起床,收拾书包赶往学校。夏天,逢雨天,没有雨鞋穿,赤脚上学是家常家便饭;若遇小河涨水,还得绕远路翻越铁路才能到学校。冬天衣服单薄,尽管人人手提烘笼取暖,一个冬天下来,不少同学的手脚仍长满冻疮,肿得像泡粑馍。农忙时节,我们这些学娃子一边读书,一边还得帮助家里做农活。儿时的小学生活,是被忙碌和艰辛填满的。

上庵庙小学环境更是简陋,五个年级的一百多个学生,挤在四间破旧的庙房里,屁股抵着墙。山墙大门外的几十平方米院坝,是学校唯一的“操场”。因为太小,老师只好在山墙上钉个铁环充当篮球筐,山墙也成了篮球板,可一不小心,篮球就会滚进院坝下的水田里。唯有庙中间的乒乓球案,成了最受欢迎的运动设施。四年级时,年轻的李忠秀老师常利用课余时间和体育课陪我们打乒乓球,并且打得热火朝天。也因经常炼习,乒乓球成了我们上庵庙小学的体育强项,后来还在全公社小学生乒乓球比赛中拿过奖。斑里的李仁章、张成贵,都是那时练出来的好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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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四年级起,学校开始提倡“开卷考试”,学习风气似乎不如从前严谨。我也渐渐松檞,常常抄袭李贵秀、何存有的作业,敷衍了事。

到了五年级,高中毕业的李金秀老师接手我们班,他学识广博,对我们要求严格,让我的学习稍有起色。可惜好景不长,最后一学期,李老师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,离开了上庵庙。我们这个五年级班,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毕了业,随后被贫下中农推荐,“全盘端”升入初中。

如今,那段小学时光早已一去不返,可那些充满艰辛与温暖的日子,却永远沉淀在心底,成为我人生旅途中最温暖的慰藉。那些艰苦的环境与岁月的磨砺,塑造了我坚韧不拔的品格;而那段记忆,又像一坛陈酿的老酒,时光愈久,愈发醇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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